石鲤

饭要好好吃啊

【暗杀组乙女】我总是在祈祷(完)


里苏特躺在我旁边,睡得很沉。



他最近过于劳累了,以至于现在难得不会因我的动作而醒来。二楼的灯关了,只有走廊还亮着两盏很暗的壁灯,轻柔地填充了门缝,街灯也黯淡,房间里就只有介于冷暖之间的中性的灰。我坐在那里,倚靠着床头,吸一支烟。



新任的唐,我的丈夫,时年二十六岁,在我身侧沉睡。他的眼睛闭着,整个人浸泡在灰色中,像沉睡的雕塑,五官坚挺,头发呈现一种铁的颜色。他盖着薄被,软的布料勾勒出躯体的轮廓,看不清的地方就愈发显得他像文艺复兴时诞生的一座作品。我靠在他头侧,香烟的火点在手指中间明灭。真奇怪,以前他活着,我觉得他像石头或者钢铁,好像唯一有温度的就是偶尔放在我头上手,而现在他像石头一样睡着,我却能透过这层坚硬的壳看到这是个男人。



他的那个翻译器就放在床头柜上,是黑色外壳,比别人的要薄,而质感看起来格外利落。我的那个翻译器就放在他的旁边,有点破烂,又有被重新修好的崭新,贴着损伤更重的贴纸。它们看起来不配,我想着,但是却又很相似,看得出来是同样的东西。不同的点那么多,格格不入,却都同样是用来和同样的对象沟通的机器。我喜欢长方形的,有棱角的东西,喜欢利落的东西,也很喜欢这个使用它的像墓园雕塑般的人。在那个世界的时候,我最喜欢的风景是从破旧的面包车后窗看到的雨中朦胧的光影,我现在仍旧喜欢它。而我现在见过,也喜欢那不勒斯的小广场,喜欢鸽子,喜欢教堂和海。



我闭上眼,在升起的烟雾中盘旋。



我想到命运,想到被指给我看的每个人的墓地,然后飘向罗马,透过大酒店的落地窗遥望去往罗马的摇晃的渔船,顺着水道流淌进威尼斯,我从叹息桥下经过,眼前摇晃着黑暗,然后回到那不勒斯,眼前的那不勒斯连接着柑橘林,我从未见过的地下水道中淌着水。我眼前杂乱地闪过小教堂的尖顶,白得如同冰场的棚顶,然后回到手上的烟与火,再次听见意语抑扬顿挫的喧闹。这些东西都像隔着一层雾,然后循着下一口烟将我拉回床上。我仍然在里苏特的房间,侧坐在他的床上,他就在旁边。



我想到滚石。



命运就像滚石一样,滚滚向前,穿透阻碍,袭向每个人。他们都有既定的命运,有必须实现的荣耀,我不否认,但如果能够选择,如果我有权选择,我只是自私的希望他们活着。



爱是自私的吗?我不知道答案,但我知道人是自私的,我是有私心的,我是会偏爱的。我的心脏长在左侧,没有长在胸腔正中央,这具身体正中央的是我的脊柱,它可以弯,但是折断了我就会死。人的脊柱是不能被折断的,即使我恳求他们只要活着就好,恳求他们不要去那个战场,没有人听我的,死亡的恐惧压在每个人身上,让他们颤抖或者蜷缩,但他们始终会再一次站直了往前走。我想知道我的脊柱是由什么做的,我的心脏又是什么材质,我想知道支持我站起来向前的是什么,我不清楚答案,或许是冲动,或许是执念,或许是爱。



每一次我勉强站直向前,总是向着他们中的某个人走去。我伸出手轻轻触碰身边男人的头发,他的银发又粗又硬,在我指尖上一点也不会化作什么绕指柔,我微笑了。



这样就好。



每个人的房间灯都关了,一盏接着一盏,他们都睡了。最后留在我身边的是这个男人,名叫里苏特涅罗,高大坚硬而沉默,然后他房间的灯也关了,我一个人在黑暗中醒着,让灵魂顺着香烟的烟雾去往每个地方。



他们都保持着自己的样子,刚刚欢笑胡闹过一场,都做了自己的事情。这样就好,这样没什么不好。我也好,他们也好,都是血肉做的人类,醒着时尽情过,疲惫了就入睡,在属于自己的那个房间里安眠。我们不互相靠着,也不在一个房间,但我感觉得到他们存在。不再是随时会抛掉我,也不再是随时从我眼前消失,这样就很好。



我知道明日还会到来,还有新的烦恼和欢笑,我也知道今日也会过去,不管其间发生了多少。我会记得的,哪怕朦朦胧胧,隔着烟雾,记忆不是非常牢靠,但有些东西存在的时间会比记忆更长久,像放在床头的机器,沉默着,自有它的意义。



我自问是否后悔当一条用于牵制的缰绳,一管粘合剂,一个奖品或一颗甜点,我发现自己并不后悔。手握缰绳的人,使用物品的人和一些东西有距离,或远或近,也可能越远越近,但是作为绳子和胶水的我可以抱住自己在意的每个人,可以和他们相贴拥抱。粗略的二选一里,我已经选好了,虽然我其实没有过真的选择权。我依靠在床头,慢慢回忆一些零碎的东西,里苏特可能被我勾弄醒了,翻了个身的同时伸来一只手,他的手安静而随意,就放在那里,我自己会伸出手,轻轻碰触他的手心。



粗糙,温暖,宽大的手。给予过承诺,也抚平过疼痛,杀过人,见过血,掌握着权力和荣誉,从未放松过使命和信念的,现在舒展地任由我用手指尖轻碰的手。我向他伸出自己的手,覆盖在他的掌心中,被他握住。而室内没有光,安静如同沉睡的墓。我倾身过去,头发扫在两颊,我俯身吻了他一下,在喉咙深处念了句晚安,他就松了手继续睡了,留下一声带着鼻音的笑。



我从床上滑下去,拿着我的烟,溜达出去,在亮着壁灯的走廊里向下,穿过陡峭的楼梯,回到那个我最初见到的沙发旁。我摸了摸那个皮质扶手,然后坐进沙发,把腿收上来,头靠着沙发背,发出轻轻的,轻轻的叹息。



朦胧的记忆逐渐混杂起来,化成一种幻觉,名为命运的滚石向我滚来,而我坐在最初接纳我的那个男人的座位上,伸出手,抵住了它。至少暂时,在我还有气力的时候,它不再滚动了。



一夜好眠之后,明天的暗杀组依然喧闹。每天接着每天和每天,我希望他们永远能这么喧闹。



我总是在祈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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