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鲤

饭要好好吃啊

【银魂乙女】日影渐斜时

*坂田银时乙女

*配乐《浮世绘美人》 








日影渐斜时,山内便愈发显得葱茏。阿房从林木间穿过,初夏的山中尚且寒冷,草鞋踏倒了漫地的草,脚下是软软的触感。



斗笠下的发髻已有些散乱了,伴着长途跋涉而渗出的汗水,有几缕粘在脸颊上。小腿和脚掌都胀痛,只是山中并无合适休憩的地方,便只能继续走下去。鸟儿的啾鸣从浓浓树冠中传来,却也看不见影子。树根下开着踊子草的花儿,淡淡的紫。



这里的山罕有人迹,大多的人都会选择乘马车,绕路沿着官道行进。但像阿房一般,仍在这个废刀令的时代佩刀的女浪客,无论是装扮还是身份都不合适与平民货车走在一处。农田已远了,那时向农户讨的水也尽数随初夏的温度蒸发。路边也有小的野果,酸涩而已,勉强可以滋润喉咙。阿房仍然期待在日落前能够找到投宿之处,虽说一路风餐露宿已是常事,但能睡一张床铺,或稻草堆也好,总比席地或靠树而睡能缓解更多疲劳。



下山的路往往比上山难走。前几日下的雨尚且未从泥土中消失,有些草覆盖的地方便是滑的。不得已,阿房以刀鞘充作手杖,一手提着和服下摆,越过阻路的藤根,再向下时便从疏松的树木的缝隙中见到那个人影。



日头渐落的午后,阿房遇到了坂田银时。



他穿一身白色和服,内衬是青灰色,如同青石上的苔藓。和服的袖口有菱格纹,戴着斗笠,只能看见绑着细绳的下颌。见到阿房时,他并未感到惊奇,仿佛是早就已经知道在人烟罕至的山中此处有一个女浪客。阿房的视线扫过他的全身,停留在男人腰间的佩刀上。那是一柄很普通的刀,已经显得有些旧了,不过保养完好,佩戴端正。阿房扬高视线,用拇指抬起自己的斗笠,便和那个男人视线相交。



同样的动作,同样的身份。那个男人首先开口,说山下已没有村落。阿房便回答原来如此,那真是可惜。没有人询问对方是什么人,从何处来,要去向何处。在这个时代仍旧顽固地缀在腰间的刀已经说明了一切。或是他们都互相嗅到了对方身上伤血与尘土的风味。他自报姓名为坂田银时,向站在坡石上的阿房伸出手来。阿房便也伸手,握住他的手掌,从斜坡上借力,稳稳跳了下来。



山路还有很远。她说,我的名字是阿房。



虽然山民已经迁移,而村落也已破败,但山上还有猎户留下的小屋可以落脚。浪客之所以是浪客,除去放浪以外,也如同浪潮一般随风而行,并无一定要到达的地点。阿房与这个男人一同将行装安放在小屋里,灰暗的矮木屋尚且完好,但四处弥漫着浓烈的烟尘气味。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绕过了捆结遍布的蛛网,打扰此处的居民并非武士之理。木屋顶的缝隙里投下长长的梯形光面,将蛛网照得洁白如雪。将蒙满灰尘的地炉清理出来后,阿房从角落寻到一卷旧的报纸,她瞥了一眼报纸上过时的新闻,随后将这份幕府开国的报道点燃,投入地炉中引火。



火舌舔着干燥的木枝,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。初夏的野菜苦涩不适口,但将其炖成菜汤,也有助于泡开喉咙里干巴巴的粮饼。阿房在煮汤时,将灰色的外袍摘了下来,露出里面白衬水绿的振袖。她腰间系的腰带精致晃眼,与她的爱刀相配,闪烁着编入金线的光辉。



无人知道她从何处来,又要去何方。无数男子甚至于女子,向她伸出手,想要成为这腰带上的刀,或与这刀相配的腰带。阿房是个单纯的人,她在那些手上略一借力,便稳稳跃入新的旅途。



坂田银时从屋外进来,手上提着被绳套捆绑了的野兔子。那兔已经被割喉开腹,放净了血,唯余被皮毛重新包裹的肉团尚且温热。阿房将袖口挽上去,自然地接过猎物,从不知何处抽出短刀将其块块肢解。兔肉落入野菜的锅里,阿房便拿出盐块,轻轻削下一些,一并投入锅中。



那男的武士摘了斗笠,在漏入木屋内的渐红的日光和火光中,露出自己一头短而卷曲的银发。他的眼像是被光照成红色,又仿佛是本身就是红的。阿房没有细看。她持勺搅拌着锅内沸腾的汤,等待那液体渐渐变成鲜而腥的棕色。坂田银时贴墙而坐,单立起的一腿上靠着他的刀,合上眼小憩。阿房的斗笠随手靠在墙边,而他的也是如此。隔着火塘,两人面对着面,仿佛是另一个世界,被水雾模糊的自己的倒影。热气蒸腾而上,蜘蛛迈着细长的腿,从黑暗的角落中爬进另一个角落,夕风吹拂着树叶,鸟儿开始归巢,声响如同飞鹄落入水草。



一切都静谧得仿佛从未在人世间出现过,又仿佛是一切世间最普通的一顿晚饭。两人吃饭时都不怎么发出声响,碗也是临时找出的残破的旧物。阿房盛汤时将袖子单手挽住,鬓角的发丝因热气再次散乱下来,贴在微微发红出汗的腮边。那时勺子正在坂田银时手里,他便自然地盛起一勺满肉的汤,全部倒进阿房的碗中,于是阿房手里便多了一碗满得冒尖的汤。



你是不是有孩子。阿房说。那男人抬起头,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她,那双仍旧没什么精神的眼睛仍旧映照着火舌,那确是红色的。



我吃不完这么多。阿房伸出手来,示意男人把碗递给她。那份热腾腾的,肉和菜满得冒出尖儿来的兔肉野菜汤,便匀成了平等的两份。递还给他时,两人的手指相碰,热烫的瓷碗底部将手指也暖热了,便更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手指上握惯兵器的,形位相似的茧。



谢谢。坂田银时说。阿房用小指将腮边的落发勾到耳后。愈是交谈,便愈能体验到陌生与遥远。阿房没有家庭,似乎前半个人生都在漫步,从青森到九州,如同万花筒在旋转,虽然光色纷呈,却只是看,无法触摸,亦此生都无法复刻其中自己中意的图案。武士之间总是粗鲁一些,鞠躬与正坐只留给最重大的场合。他们也只是说一句谢,或点一点头罢了。简洁得如同石头,而非温婉流动的水。



山中的日落要比城市更早一些,两人也都累了。阿房睡在铺开的外袍上,身下硬木的地板浮起灰尘,虽然略微掸扫过,却仍然没法避免。她掩着口鼻打了个很轻的喷嚏,刀紧贴身边,另一侧是闷着的火塘,背部便显得更凉。有避风处总比露天而眠更舒服,浪客别无所求,旅途中能够稍稍歇脚便已经很好。阿房从来不想自己想要去哪儿,或者看到什么。她唯一所不能离开的便是身侧的刀,有刀的地方便足以让她落脚。一路走来的城市与乡村都很宁静。她路过江户时,那里的中枢站已经破损,残留的城市和残留的繁华对她而言太遥远,不如一碗简陋的热汤和仍旧温暖的火塘更踏实。



侧躺更容易吸入灰尘,她便仰躺着。余光不可避免地看见那同宿的旅人。坂田银时没有躺下,仍旧抱着刀靠在原地,只是身体放松了许多,腿也伸展开来。阿房的发髻松乱了,便将发绳与簪子抽去,头皮于是就疏松许多。阿房闭着眼,双耳却仍旧清醒,陷入一场警醒的轻眠。流浪多年,她知道女子在外不可不露锋芒,也不可掉以轻心,同样亦须得留下后手。此番经验虽是无论男女均为至理,但女子确实更易遇险。阿房并不忌惮危险,剑客无人忌惮危险。持剑人应熟悉危险如同熟悉自己,熟悉刀如同熟悉死亡。



人生是一片荒野,阿房想。因看不到边界,人们便臆想出种种边界。将一个方向指名为正确,仅仅是因为那里死去过有名的人。



所以武士也是如此,能称为道的,只是一个大体的方向。由手一指,大家便纷纷涌向远近不同,越来越广阔的另一片荒野。



阿房是个浪客,不仅是旅途之长,居无定所。就算在一处扎根,半点不得移动者,若能够令心放浪,天地便如同家一般广阔。她在坂田银时身上嗅到与自己相似的气味,就像椿花正盛,漫野飘红,但却随时都会重重落地。世人常见椿花断头,却难以想起其断头前后都不褪色,如同映着火一样的红。



阿房的刀砍过多少人,她已不记得。但她犹能记起今早清晨,她一时兴起攒在头上半刻钟的一支姬着莪,连同花瓣上的露珠和蓝白的花斑都历历在目。



那个男人动了动,抬起头。而阿房闭着眼,仿若熟睡未觉。他们都听见屋外不同寻常的响动,和人低声的呼哨。阿房与坂田银时都是被人追杀的人,也是杀人的人。不知屋外此番,前来送死的是谁。



林中的草随着脚步纷纷倒去,发出一片轻而急的窸窣。闭着眼,阿房仿佛已看见那些急行的小腿,穿着草鞋,那些夜里的鸣虫惊得跳起,落入草隙中再无半点痕迹。他们的刀撞击着鞘,那声音越来越近。坂田银时仍坐着,阿房仍躺着。她的发丝如同蜘蛛的网一般延伸出去,连接着屋外的每一丝响动,在暗处平和地伏击。



屋门开了。月光从树冠中落下来,让草木人刀都呈现斑驳的白。来者持刀,警惕地推大缝隙,屋里一片寂静,而火塘里发出沉闷的噼啪。



阿房记得早晨发上簪的野花,不记得刀下死的人。那人戴着斗笠头如同椿一样猝然落地,鲜红色便漫空飘落。围攻者纷纷向后退去,直到那破败的木屋里走出两个提刀的人。阿房的头发落在颈后,她未穿外袍,那身水绿的振袖便坦然地艳美着,刀锋与腰带上金线都闪着光辉。



浪客阿房的身侧少有除了刀以外的东西,更不要说站着人。浪客阿房的名字像她精美的腰带,一夜春风如梦的芳名,与堪称罗刹的剑术一般被传颂,从青森到九州,罕有人能与阿房并肩。那男人站在她身边,白的发和白的衣,就算不在月光下也如雪无二。他提着刀,两人的神态自若,以连蜘蛛的网都不会撞破的从容,面对着持刀追兵,脚下则是断头后新鲜的人血。



叶落不惊风。



敌手率先拔刀,便率先死去。阿房的刀是罗刹的牙,而那男人的刀是夜叉的爪。夜晚人烟罕至的山中鸟也静默,于是人的惨叫便混杂着夜枭婴儿哭嚎般的鸣叫,随着刀光一闪徐徐终结。那些草在沙沙的响。那些月色摇动着。如同卡顿的默片,在一眨眼间已落下尾声。



阿房的水绿,与坂田银时的银白,都未曾染上分毫人命的污渍。他们身上只有旅途的风尘,入鞘的刀也收敛了杀机。



那些尸体倒在屋外,林中一片死寂。阿房便打了个呵欠,星点泪水从眼角挤出来。她转过身,说你很厉害。坂田银时笑了,眼里嘴角便流露出她分明熟悉,而眼下又觉新鲜的光色。他说你也很厉害。阿房将刀换到左手,右手伸了出去。罗刹女阿房,她说。



坂田银时。那个男人说。



好吧,白夜叉。阿房笑着,率先走向木屋里去。她跨进门时,扶着门框回过脸去,那男人站在树影稀疏的月下,轮廓不免比午后时更加清晰。她说,还是屋里暖和,对吧。而坂田银时低下头,阿房知道他又在笑,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屋去。那些血溢满了地板,灰尘不再扬起,蜘蛛们也安然地团在一起休憩。



坂田银时顿了顿,抬步走来。没有人回头看草野中的尸山血海,浪客从不惧怕山,也不惧怕海。



他们的斗笠各自靠墙而放。






Fin.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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