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暗杀组乙女】我总是在祈祷（127）-石鲤

从教堂外到教堂内的这段路很短，我却感觉自己走了相当长的距离才到达。

有人说人的成长不是缓慢不停的，而是在某个节点才会突然变化，我很赞同这句话。我经历了很多，别人看得见的，别人看不见的，我意识到了的，我没有意识到的。我知道很多事我看得不清晰，可能一辈子也搞不懂当时发生了什么，但过去了的事情是没法被改变的，过去就是过去而已，在我身上留下痕迹，却不会永远都存在于未来。

在按下扳机前，我是我，而按下扳机后，我还是我。

这样就够了。

我感觉到意大利明亮温暖的日光褪去了，连同我与曾经的自己。我不再是手上干干净净的那个我，我也知道手上染了血的我仍然是我。以往的自己，那些常识和以往的东西都像凝结在身上的石膏，干燥到一定程度就会剥裂，然后从我的视网膜上掉落，让眼前的事物变得清楚明晰。教堂的白顶遮蔽了阳光，我从明亮而和平的世界踏入黑帮的婚礼。

我也是黑帮的一员。

因门外的骚动而站起身的人们仍然停留在自己的座位前，视线汇聚在我身上。我感到裙摆下的腿发冷，却并不影响我走路的步伐。我知道自己现在身上淋满了血，我亲手杀死的人的血，还有他的脑浆，我的妆容是什么样的已经不重要了，在这一刻，连我是什么人种都已经不重要了。他们亲眼看见我杀的人，亲眼看见我踏上这条猩红色的，一直延伸到里苏特脚下的长毯。我是老板的女儿吗？这里几乎没人能确定这个问题，但我是新一代教父的夫人，却是每个人都能确认的事实。

我不知道分散在人群中的暗杀组的每个人怎么看我，也没有精力关心他们的想法和表情，长长的毯子上绣着花纹，教堂的木门关闭了，在我身后掀起一阵风，沉重的响声将和平的世界关闭在我看不见的地方。

我一步步走上去，经过每个人，他们每个都是活生生的人，我能感觉到，却因为对异国的陌生而连他们的面孔都无法识别，只能在余光中看到一个又一个漆黑的轮廓。我抬起眼，望向前方，里苏特站在那里，我的丈夫，我的教父，最初收留我的男人，我和这个世界最开始的联系与安心，我的锚点。

和我爱与不爱无关，仅仅是存在于那里，不可更改的世界的锚点。

他还是那么高大，站在那里挺拔得像一座山，穿华贵的西装，虹膜漆黑而瞳孔猩红。我感到脸上的血失去了温度，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慢慢流淌下来，从我的下巴也从我的指尖，我抬起被血染红了的手，没人陪伴我，我自己将自己交给这个男人，赤裸而血淋淋，就像那最初落入这个世界的晚上。他接住我的手，没有攥得很紧，仅仅是尊重有礼地托着，手心却是温暖的，很稳定，一如他的个性。我脸上的液体坠着睫毛，让我看不清具体的事物，却不会妨碍我听早就熟悉过无数次的婚礼誓词，在适时的时候说出I do. 里苏特托着我的手，我也把手安然地放在他的掌心里，我知道自己的手已经因为迟来的恐惧而发凉甚至发抖，受害者的血液从我的指尖落到他的手中，沾得一片鲜红。

光从彩绘窗透进来，像聚光灯打在我们身上，没有太阳应有的温度，却带着宗教应有的肃穆。

我不一样了，我想。

不再是初生的婴儿那样脆弱而没有力量，在他人带来的风雨中挣扎哭泣的宠物。我在这个不属于我的世界里得到了第一份属于我自己的位置，或许仍然没有实权，需要仰赖他人，却终究不再需要巴望着他人给予的，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缘由的善意和喜爱过活。我拥有了自己的身份，拥有了除了暗杀组以外的东西。

我从未感到过如此稳定。

抬起眼时我和里苏特对视，他仍然那样，雕塑一样的男人，从眼中脸上看不出什么感情，深色的瞳孔里也看不出有没有倒映着我，我也不在乎他眼中是否存在着我。这里的每个人都注视着我们，并不是什么善意的视线，我闭着嘴，感觉有血从我的嘴唇缝隙里渗进来，冰凉甜腥，让我作呕，却很难觉得反感。我到底是不一样了，但是这又如何呢，我有点无奈地想，其实我早就不一样了吧，从告诉他们未来的那一刻起。

我们都无法脱身，从这命运的洪流中。

因为袭击的缘故，婚礼结束得比预订中早，我也早早在护卫的保护下回了休息室。外面的事情留给男人们处理，但我知道事情到这一步已经完全尘埃落定了。我卸了首饰，在洗脸池把妆和血洗掉，那些东西被清水冲走，旋转着汇入下水道。我看着小小的黑洞洞的漩涡，想到普罗修特他们去寻找杰拉德的时候淌过的地下通道，那里应该是泥泞肮脏臭气熏天的，早期的黑手党就在那样的通道里经营他们的生意，一步步蚕食着整个意大利。看了一会儿，我抬起头对着镜子，审视了一下自己。修剪整齐又打理精致的短发早就被血和脑浆浸透了，索性埋下头用冷水冲洗了整个脑袋。

我正在洗，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，回过头去时加丘正在那里，西装上衣已经脱了，只穿着干净的白衬衫。他站在那儿，我顶着一头湿淋淋的头发站在洗脸台前，两个人默默无语了一会儿，谁都没说话。

我不知道有什么能说的，他也是。这是第一次我和加丘独处时两个人都只能沉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