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鲤

【暗杀组乙女】我总是在祈祷（65）

我感到失重。一切都拉长了。

我看见普罗修特睁大的眼睛，他瞪着我，手臂向上伸。我看见他的嘴唇微微张开，露出那两颗特征性的门牙，仿佛想说什么。我看见他的刘海彻底飞散开，在强烈的气流中飘动。

我甚至没有感觉到恐惧。

那一瞬间的我的脑子是空白的，我听不到声音，只感觉到风，强烈的风。我看见普罗修特突然被什么拽住了似的，他被扯上去的时候还试图伸手拉我，可我太轻了，被他的肩膀一撞就侧身翻了过去。我看着我们的手在空中错过，他咆哮着我的名字，但我听不到他的声音。

火车的轰隆声淹没了一切。

我重重跌在铁轨上，钢铁的底部像刀锋一样从我面前擦过去，我瞪大眼呆呆地看着面前漆黑的车底，劲风从我身边刮过，刀子一样，把小石子弹到我身上，打得我发疼。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做梦，但我很冷，全身像浸泡在冰水里。我没在发抖，我像被冻住了，僵硬在原地。

列车减速了，我望着那个底部，慢慢停了下来，最终将我笼罩在黑暗之下。我恍惚听见很远的地方有报站声，是我听不懂的意大利语。

我微微扭过头，看着外面的光芒。太阳的光照在地面上，我看见那些石子，野草，远处站台的底部。我什么都感觉不到，内脏打结，石头一样压在我的脊椎上。我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，不知道这是哪儿，甚至感觉不到自己是不是活着。

我听见有人在喊，跳下站台，我看见那双有金色扣子的皮鞋，不顾灰尘蒙在脚上，甚至不顾沾脏了那身昂贵的定制西装。我看见一个金发男人跪在地上，整个人几乎趴在地上，他向我咆哮，我呆看着他，什么都不知道。我理解不了他在说什么。

那个男人向我伸出手，我瑟缩了一下。

我感觉到他在叫我爬到他那边去，可是我不敢动，我全身上下都像被抽走了骨头。我把自己缩得紧紧的，不想理会那个陌生人。

我听见他怒吼着贝西，另一双脚出现了，拘谨而慌乱地踩着大步跑过来。两双脚进行了交谈，接着我看到那个金发男人再一次俯下身来，他用温柔的语气哄我，把手臂伸到车下面。我下意识焦急起来，害怕这辆车会再一次开动，碾断他的胳膊。我开始焦虑，手指探出去又缩回来。我不敢动。

那个男人发现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，表情变得非常难看。他低沉着声音喊贝西，站起来往我头顶的方向走，接着我感到有什么刺穿了我的手，拉着我往前。我被拽动了一下，差点就那样吓哭出来。我怀揣着撕心裂肺的恐惧和那个痛感抵抗，根本没注意听那个金发男人又说了什么。

那股痛感加大了。

我感到有更多双脚落下来，包围了我。我感觉恐惧，但是那个男人呵止了它们向我靠近。我迷茫地抬起头，后脑勺在地上摩擦着，看见倒着的视野里那个金发的男人，他用手对我做安抚的手势，并且示意我靠近他。

我无端生出了些许勇气。

我艰难地翻身，在肩膀碰到车底的时候恐惧得几乎尖叫起来。我蜷缩着，捂着发痛的那只手。那股痛感慢慢地，一下一下地扯着我，引导我爬向那个男人的方向。我跪在地上，膝盖碰到粗糙的横轨和石子，好痛。我爬过去，每爬一点都要用尽全身力气。车底突然动了，我发出一声噎在嗓子里的尖叫，捂住头埋在地上。

那辆车从我头顶缓缓驶过，阳光靠近了我，最终洒在我的身上。

我被紧紧抱住。

我睁开眼，看见视野里是一个绿发的大个子，他猛地塌下肩膀，看起来差点要跪在地上。但真正跪在地上的另有其人。我被那个金发男人拥抱在怀里，他的手抚摸着我的后脑，不断说话。他的声音低沉急促，呼吸不稳，我不知道为什么感到没有那么害怕了，于是抬手揪住了他的衣领下方。他把我抱得更紧了。

我们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。

不知道什么时候，过了多长时间，久到那辆车已经发动了。有个戴着奇怪帽子的男人走过来，拍了拍绿发大个子的肩膀。我被抱起来，腿在发抖，软得一塌糊涂。那个男人贴在我耳边。say my name，他说。

我花了好一会儿来理解这句话的意思，期间他一直咬着牙。我不喜欢他这副表情。我想了很久很久，仍然说不出他到底叫什么。男人一言不发，沉默地把我抱好，让我趴在他肩头，屁股坐在他手臂上，另一只手扶着我的后背。他力气好大，就像不会累一样，抱着我上了站台。那个铁阶梯是什么时候摆在那儿的？

我抓着他肩膀的衣服，闻到一股熟悉而好闻的香味。我下意识转过脸，把鼻尖埋在他的耳朵后面，他僵了一下，按着我背的手紧了紧。

他沉默了一会儿，用力把我掂回怀里，大步向前。

我不知道是怎么被送上车的，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，那个男人身上熟悉的气味告诉我我是安全的。我开始后知后觉地发抖，止不住地抖。那个男人始终一言不发。

他把我放在车后座上，接着自己坐了上来。他一直握着我的手，紧紧的，哪怕我出了好多手汗，湿答答的也不嫌弃。他上了车关上门，就立刻把我又揽到他身边。他捏着我的脸，强迫我看他，我呆滞地注视他。

他的眼睛是紫色的，带着坚忍和些微动摇的神色，毫不躲避地直视着我。那双眼睛是下垂的形状，睫毛很长，我看到他的睫毛是金色的。

我伸出手，想要碰碰他。他捉住我的手，放在自己唇边。

他问，Who am I？

我看着他，他的呼吸打在我手背上，我开始感觉到温度，世界是暖和的，他是暖和的。我感到车辆在驾驶时的颠簸，转弯的倾斜。声音。街道的声音，呼吸的声音。

我剧烈地颤抖着，像痉挛了一样。我的手指在他掌心抽搐，胃液涌到嗓子眼。我开始感觉到滔天的恐惧。

他还抓着我的手不放。他攥得很紧，目光牢牢盯着我。

我慢慢张开嘴，艰难地寻找自己的声音。抽搐让我没法好好说话，我猜我的发音一定混乱不清。

“…Prosciutto.”

我说。

接着，我眼前一黑，失去了意识。